“如此说来，迟邑该唤你一声‘萧世叔’。”

(资料图)

既然眼前这位是自己父亲的朋友，靠那把伞认出自己身份也就不足为奇——【山海云涯】原是方迟邑父亲的佩伞之一，他小时候顽劣不懂事，没少拿来当玩具在人前炫耀；而在东海一役后方迟邑伞毁雕殁，这神兵就传到了他手上。

他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，不着痕迹地将额前的碎发捋了捋，又坐直身子端正了姿态，毕恭毕敬一拱手：“昨夜之事烦请世叔莫怪……迟邑醉后若有失言失仪之举，你——”

“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。”萧彻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，目光却没有落在方迟邑的脸上，而是淡淡地说，“我先前在道宗借读过一阵，他师承‘纵横’，剑意凛然，年轻的时候从不这样拘礼，平常多是言语轻狂，成家后才变了许多。”

方迟邑一时讶然：按说在自己的印象里，父亲仿若生来便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，做任何事也都是中规中矩的，言行更是端庄优雅，绝无愧“蓬莱贵公子”的名号，哪有半分如他所形容的孟浪？

“你可娶了妻？”

面对萧彻明突如其来的提问，脸皮薄的方迟邑碍于情面只得尽力保持微笑，最后半僵着脖子摇摇头：“这、这种事还是不劳世叔挂忧了…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，但迟邑还没到那个年纪……”

萧彻明也觉自己不该如此冒犯，便向他道歉：“我多言了。”

也就是从此刻起再没有人挑起话头，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，方迟邑压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，又觉四处张望不合身份，便埋下了脸——他在这时才留意到桌下讨宠的幻狐被挼得舒服，正轻摇着尾巴嘤嘤哼哼的。

“世叔似乎极为喜欢这种绒毛小宠。”

萧彻明点了点头，带着几分感慨意味地说：“只可惜你们那的海獭不服这里水土，不然我当初就向蓬莱医宗申请领一只回来养了。”

“原是如此……”方迟邑讶异于他如此率真的回答，却听对方声音轻飘飘地传进耳朵：“这幻狐是我养的，很亲人，你要摸摸他吗？”

方迟邑不经犹豫便点了点头——幻狐不同于普通玩赏犬，身段优雅，额前跟睑下都生有奇特的花纹，其皮毛柔顺而蓬松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有光泽；他伸出手去摸了两把，手感不似总泡在海水中的海獭一样湿漉漉，热乎乎毛绒绒的，倒是叫人爱不释手了。

“走吧，随我一起去膳堂，回来再喂他。”

……

想来是方迟邑长在蓬莱，口味偏咸鲜，一时有些适应不了此地的酸辣菜品。

“不合胃口？”

坐他对面的萧彻明看得分明——这人本来就没点多少吃的，手里的筷子拿是拿起来了，可就没进几次嘴；这眉头更是不见舒展，像是有所忧虑。

“没有的事——”

“吃点甜的如何？我要了一些粘糕、糖酥饼还有蜜瓜，若不想在这里食用可以打包带回去。”萧彻明无声地笑了，“若是心情不好……右执法在附近有个花圃，他种了些玫瑰，我可以顺路带你去看看。”

方迟邑不知怎的有些傻愣愣的，然后立即站直了身子回应：“多谢世叔相告，只是这样……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么？”

兴许是因为宗主的身份，让方迟邑有了眼前这位是个一刻不得闲的大忙人的错觉。

深谙待客之道的萧彻明神色平静地望着他，伸出手来，声线温润悦耳：“下午没有我的课，入夜前倒是需要为推演星图做些准备；眼下无事，想着陪你一会儿。”

“多、多谢……”方迟邑实是不善拒绝他人好意，瞧了瞧那双带着欣慰笑意的眼，接了他递过来的糖糕，默默送入口中。

这所谓的玫瑰园占地不大，但是身为主人的常渠对此极为上心，平常打理得细致，远远的就能望见一片如火的赤色花海，阳光正好，更是鲜艳到发亮。

虽然此刻园中多是花苞，二人一走近，霎时便被阵阵幽香萦绕；而这般成色的红玫瑰在东海也是极为少见的，方迟邑想要看仔细些，便沿着小径走上前去，就听见身后的萧彻明轻声提醒道：

“摸的时候要当心着点刺。”

“我没想那样……”方迟邑的语气有几分困惑，但更多的是出乎意外——是自己多想吗？这位衍天宗宗主似乎对自己格外体谅宽容，几乎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，而眼下的萧彻明表现得更像是……

在带孩子！

方迟邑似乎有些踧踖：那一声声的“前辈”“世叔”是自己斟酌过后才称呼的没错，可此刻面对着萧彻明那张不太显岁数的脸，这样的相处方式还是令他愈发觉得怪异。

“虽然有些冒昧……不知可否请教世叔年岁几何？”

“我的话……”萧彻明似乎进行过短暂的思考，然后才认真地回答了他的疑问，“比你父亲小十来岁吧——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？”

不得不承认，“辈分”是种很神奇的存在。

闻言，方迟邑面上表情有些惊讶，心里却是烦闷：那岂不是也大不了自己多少？喊“哥哥”才差不多吧……不不不！这人再怎么说也是跟父亲同辈的，怎么能乱喊呢！也太没规矩了！

见他神色有异，萧彻明还当是这人身子不适，正要劝方迟邑回房休息，原是在角落里加固篱笆的常渠探出了脑袋：“诶二位留步，留步！我娘子用玫瑰花瓣做了几个香囊香丸，可要拿去试试？既能当佩饰又能香身，多有妙用……啊还有特意加了蜜饯乌梅和冰糖的玫瑰花茶，可要来家中坐坐，品鉴一二？”

方迟邑想起萧彻明先前提过花圃主人的身份，便向来人毕恭毕敬一拱手：“右执法。”

常渠对这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很有好感，又悄悄打量了一下跟在人身后不离寸步的自家宗主，暗定两人关系不一般，便笑眯眯地摆摆手，说道：“方少主不必拘礼，就当在自己家一样。”

“啊好……”

为二人准备花茶的是一名身段曼妙的女子，眉目清秀，神采飞扬，衣着纹饰像是明教风格，想来便是常渠常挂嘴边的他家夫人。

“萨阿妲蒂。我的名字，意为‘幸运’。”这人绾着棕色长发，身上穿着的是干练的胡服，腰上还挂着根小皮鞭，才摘下掩面的丝绸，就能看见她脸上洋溢着得胜的笑容，像是才跟伙伴们一道打马球归来。

西域女子有着不同于中原女子的英姿，豪情但不失温柔，但方迟邑还是担心直呼已婚女子的名字不太妥当，便规规矩矩喊了她一声“常夫人”，忙不迭地接过杯子低下头去。

“放开些，你老这样端着也不好。”坐在他身边的萧彻明向人点头微笑示意，然后呷了一口茶，半是提醒道，“萨阿妲蒂性格外向，很好相处的。”

一旁的萨阿妲蒂先是沉默着注视了两人一会儿，然后笑着说：“园里的玫瑰开得很不错，这位公子可要裁几支送心上人？”

“啊我、我不……没……”

不等惊讶之余红了脸颊的方迟邑开口争辩，就听见萧彻明低声说了什么，像是西域话，光是语气判断不出轻重，但感觉上是替自己解了围的，他便轻轻地向人道了声“谢谢”。

萨阿妲蒂极擅炮制香料，不说玫瑰，牡丹、丁香、百合、芍药经过她的悉心调制后都变得格外雅致，装在小巧的镂空金香囊中，也别有一番情趣。

“好香……”方迟邑出于好奇将其放在鼻下轻嗅，竟生出几丝陶醉之感，若非坐在身旁的萧彻明轻轻捶打了下他的肩膀，他可能要不可控地陷入幻觉之中。

可没等他收起窘意，便觉肩头一沉——胡榻没有扶手，睡过去的萧彻明没有能倚靠的地方，恰好两人坐得不算远，只能往方迟邑的方向倒。

“他、他这是怎么了？”

常渠微微一笑：“没事，我让萨阿妲蒂在里面加了些助眠的药物，宗主他这几夜都没合眼，恰好对这些东西不敏感，就当是暂作休息了。”

方迟邑轻轻挪动肩膀调整了坐姿，屏息静神地配合常渠将人放平在榻上，这时候谁都不说话，面对着这张安静的面庞，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个诡异的念头——掐一把萧彻明的脸。

“没事，你想捏就捏，他的肤质很不错，比一些姑娘还嫩呢！你小摸一下小戳一下，宗主他肯定也不会介意的。”

常渠坏笑着，这个使劲撺掇自己上手的声音反叫方迟邑不知所措起来，他难堪得退开数步，连声说：“我我我去喂狐狸！狐狸还没喂呢！”说罢便逃也似的飞了出去。

“他说的不错，这男孩真的太容易害羞了。”萨阿妲蒂找来一条薄毯给人盖上防止着凉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，捂着嘴嘿嘿一笑。

……

想来饲喂宠物大多遵循“少食多餐”的原则，方迟邑买了一些坚果跟肉脯，才走到萧彻明的住处，就发现昨夜的那只小红狐正卧在门口，一见到“熟人”，就开始嘤嘤叫着在他脚边兜圈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。

听萧彻明提过，这红狐曾受过他的救助，方迟邑便蹲下来娴熟地给她揉了肚子：“你饿了么？”

就在贪玩的小红狐将要实施跳他身上的出格行为时，原是守在屋中的幻狐也循声顶开房门踱出来，毫不见外地叼起这小东西的后颈皮就给拎了进去。

“不会是认主了吧？”在食盆里放好吃的，方迟邑就盘腿坐到边上，然后托着腮默默打量了一番，见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用完饭后懒懒散散地窝在一起睡着了，他得出这么个结论。

约莫是午后时光最是惬意，方迟邑不愿打扰，于是克制住自己抚摸毛绒绒的冲动，就这么傻傻地看了一会儿，也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接着……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？